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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欢忆父亲曹禺:每一封信都有五六张纸之多
时间:2000-04-12 来源:本社 作者:佚名 浏览量:1246
  爸爸曹禺和我

  ◎我保留着爸爸给我写的每一封信,在我和姐姐当兵的时候,他写给我们的信都是用复写纸写的,一式两份,每一封都有五六张纸之多,最长的一封信是十一张信纸。最近我又拿出爸爸的信,看着那一页页密密麻麻的字迹,我觉得爸爸就像一直在看着我的生活,信里对我说的那些话直到今天依然指导我的人生。

  一

  1968年底,文化大革命闹得如火如荼,那时我还是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。我爸爸被打倒,戴着高帽子站在台上被斗争。我家的大门口刷满了打倒我爸爸的大标语。姐姐在学校里参加运动,我只能整天呆在家里与父母分担他们的痛苦。红卫兵多次到家中抄家。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革命群众分成两派,一派是“保皇派”,对我爸爸这类所谓黑帮怀有同情,另一派“造反派”则恨不得对他们置于死地。当今中国话剧舞台上的大导演林兆华当时就是北京人艺的“保皇派”。我爸爸原来的司机也是“保皇派”,他和剧院的工人师傅早早来到我家,把我爸爸的书房贴上封条,盖上了他们红卫兵组织的大印,这样我爸爸的书才得以保住,没有被可怕的造反派毁掉。

  记忆最深的是1966年底,一天深夜,我被砸门的响声从梦中吓醒,原来是中央戏剧学院的红卫兵来抓我爸爸。那时我才11岁,吓得不敢动弹也不敢哭,眼看着他们把我爸爸从床上揪起来,厉声喝斥,让他跟他们走。爸爸只来得及穿上一件棉袄就被他们推推搡搡地带走了。妈妈问他们要把爸爸带到哪儿去,他们理也不理。那次深夜抓人就是后来惊动了周总理的“揪斗彭罗陆杨”事件。周总理过问后,听说抓的人里还有曹禺,就说:你们抓曹禺干什么,他和他们有什么关系。这样,过了两天,也是在深夜,他们把我爸爸送回家来,对他说:你要是敢和任何人说出你去了哪儿,看到了什么,小心你的狗命。我记得妈妈问爸爸这两天的遭遇,爸爸想说却不敢说。我小小年纪却能深深地感觉到爸爸的可怜,于是跟他说:“快吃药,快睡觉。”爸爸接过妈妈递给他的安眠药,立刻吞下去。爸爸本来就有神经官能症,睡眠不好,文革期间严重失眠,只有靠安眠药才能入睡,而且药越吃越多。

  爸爸去世后,姐姐找到一个很薄的练习本,封面上是我爸爸的字迹:十年浩劫回忆录。只写了几页纸,文章的最后一行字是:当时,我整天担心随时被抓进去……

  文革后期爸爸被“解放”了,从“牛棚”回到家里,我们父女俩有时到附近的饭馆“灶温”去吃夜宵。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,八分钱一碗馄饨的美味是世上所有的精美佳肴都无法比拟的。爸爸还和“灶温”的老厨师成了好朋友,每次去都和他聊上很久。我的小学同学到家里来玩,爸爸就带上我们一块去吃顿好的,姐姐的朋友也是一样待遇。凡是到我家来玩的年轻人,爸爸都爱和他们聊天,天南地北,想到什么说什么,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,看到年轻人他从心眼里感到快活,并用他真诚的快活感染着对方。大家都喜欢他,和他像朋友一样。后来我和姐姐都去外地当兵,我们的朋友时常到家里来看爸爸,有的成了他的忘年交,直到晚年他生病住院还来看望他。